停云

 @Adios  .Eden 说想看《夜来》年表第二部分，景佑九年四月十五以后的故事。那一段情节是叶乐线中的主要部分，同时也验证了叶修对乐乐许下的“此生永不相负”的誓言，于是本座愉悦的接下了这个点文~

天牢里终年不见阳光，阴暗的角落里，隔一段时间会有水滴落下来，声音清脆，是万籁俱寂中唯一的生机。

邹远出示了国主的信物，屏退左右，小心翼翼地推开铁门，黑暗中，一袭明艳的红色映入他的眼帘。多年未见，他的老师依旧眉目如画，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，仿佛整个黑夜都被他的容光照亮。

人间最好一笑照夜，百花缭乱张佳乐。

自古弓兵多强手，猎寻一出无争锋。老师是天下名将之一，他跟随老师学习数年，仰慕之情自不待言。景佑六年，老师挂印飘然而去，此时百花主帅孙哲平早已因手伤卸甲还乡，百花群龙无首，猜忌毁谤甚嚣尘上，眼见兵变一触即发，百花国主力扶他坐上帅位，将老师擅离职守之罪状写成文书上报嘉世帝都，帝怒，诏令王域，革除老师车骑将军之位，贬为庶民永不叙用。

他虽然性子温软，却对当年情形略知一二，孙哲平将军离开后百花朝堂内外暗流涌动，老师想倾尽全力振兴百花，南征北战屡建功勋，朝廷却忌惮老师功高盖主，军中年轻一代又与他战略相左，对其军令不加执行。老师独力难支又不想背叛百花，于是黯然挂印远走。

他从未想过此生还能与老师再次见面，而且自己还卑鄙地暗算了他。

他的老师被铁链吊在石壁上，绯红的衣袖落下，双腕皓白如玉。邹远愧悔交织，不知如何开口，张佳乐却无所谓地笑了笑，“小远，好久不见。”

一时间邹远仿佛又回到了跟随张佳乐学习箭术的年少时光，他惶然无措地绞着双手：“老师，你不怪我？”

张佳乐一偏头，“为什么要怪你？”复又骄傲地笑笑，“我的小远敢对我下手，说明他长大啦，为师不是早就希望他做个真正的将军么？我真的很高兴，你可以独当一面了。”

邹远眼睛湿润，在张佳乐面前跪下：“老师授业之恩，邹远没齿不忘，然远毕竟为百花主帅，此事不可不为。若老师命玉衡军撤出百花，吾可保老师性命无忧。”

张佳乐温和地俯视他，眼睛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光彩：“离开百花后，我本来以为此生将在无名深谷寂寂终老，但是天意顾我，让我遇到了叶修，从此以后我只为他一人而活。拿下百花就是拿下西南后方，纵然我死在这里，也绝不会令玉衡军后撤一步。小远，你要是还顾念师徒情谊，我死以后，就请把我的尸骨交给叶修吧。”

“启禀国主，张佳乐坚决不降。”年轻的将军跪在丹阶下，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。

名贵的雨过天青酒盏被摔碎在桌案上，百花国主暴怒地踢翻了一个美姬：“张佳乐，张佳乐……就是因为你，百花才沦落至此！大理寺正卿何在？给我酷刑折磨他，蛊毒幻术都可以，就是不能让他死！”他眼睛里有阴狠的光，“留他一口气，我要让他亲眼看看玉衡军的覆亡！”

景佑九年四月十五夜，成为邹远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噩梦。他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大理寺差官涌入天牢，他听到各种刑具碰撞的声音，巫师吟唱的声音，差官逼问的声音，却不敢进去看哪怕一眼。铁门内，他的老师沉默着，即使被施了幻术失去神智，也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
他知道，他的老师实际上比谁都骄傲。

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默默流泪，脑海里许多片段闪过，张佳乐弯弓搭箭的英姿，孜孜不倦的教导，即将离开百花时的落寞，遭遇行刺时眼里的惊怒交加，最后的最后，他微微笑着对自己说“小远长大啦”……

这么多年过去，他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百花主帅，然而在命运的洪流面前，他依旧是当年那个懦弱无力的男孩。他害了自己最崇敬最仰慕的老师，他毁掉了那个惊才绝艳的百花缭乱，而他的老师却原谅了他，并且说他为自己骄傲。

日月飞驰若光电，一生与君几擦肩。

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入天牢时，大理寺的差官们正准备去休息。显然酷刑折磨了那个人一夜，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。当他们踏出牢门时，发现年轻的主帅邹远闭着眼靠在石墙上，脸上隐隐有泪痕。

他们轻手轻脚地打算绕过去，然而邹远却警惕地睁开了眼睛：“张佳乐怎么样了？”

大理寺正卿显然被邹远眼中的锋芒吓了一跳，欲言又止：“大人，张佳乐……”

邹远脸色恢复如常，挥了挥手“你们走吧。”

待众人的脚步声远去后，他轻轻推开了如山岳般沉重的铁门。他不敢进去，然而他知道，如果再不进去，恐怕昨晚就是此生最后一次与老师见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