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云

本文承接《夜来》年表第六部分，关于肖时钦的一段往事。

正文：

四面边声连角起，千嶂里，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
永安六年正月初九，孙翔率轮回风雷骑闪袭雷霆；正月初十，肖时钦组织反击，然轮回铁骑势不可挡，突破外围直逼江城；正月十六，轮回大军压境，江城危在旦夕；正月十七，江波涛白衣入城劝降，肖时钦以礼相待，坚辞不降。

正月十八，风雷骑强攻江城，肖时钦指挥军队死守孤城，血战不退；正月十九，双方皆伤亡惨重。孙翔怒而扬言，江城破后必屠城三日。

肖时钦独自站在城楼之上，夜凉如水，凛冽的长风掠过他的衣袂，清冷的月色将玄色长衫染得冰凉。今夜，江城已彻底沦为一座孤城。叶修派遣的援军尚在万里之外，轮回的金戈铁马已经迫近眼前。

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嘉世城破的那一夜，整座外城都已被血与火照亮，轮回铁骑正如潮水一般向禁城涌来。金甲玉带的孙翔在风雷骑中杀出血路，而他登上了广陵阁，遥遥目送着孙翔渐行渐远。

如今城外依然是黑袍银甲的风雷骑，然而那个笑容明媚的年轻人，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统帅。

昔日他们生死与共，同守孤城，如今他们拔剑相向，势如水火。

年年岁岁，重逢恐是梦回。那个人曾发下重誓，说此生不复相见，想不到再一次的重逢，已经是生死对决。

肖时钦有时候会想，王杰希才华倾世，与叶修一路相伴走到如今；张佳乐至情至性，能够让叶修为之不顾生死；黄少天暂且不论，不过能让素来稳重的喻文州为他起兵造反，想必其中也有不可言说的缘由。只有自己，先统领雷霆，再守卫嘉世，最后又归顺兴欣，叶修对自己的感情，只能说是温和如水，而年少时对传奇叶修的倾慕，也逐渐在时光的洪流里慢慢褪色。

他不敢想象，也不能想象，自己爱的人不是叶修。他是叶修的淑妃，辅佐叶修推翻了嘉世与轮回，建立起了崭新的政权。如果没有叶修，他很可能在雷霆的军营里碌碌无为地做一辈子技师；如果没有叶修，他无法成为名动天下的“生灵灭”；如果没有叶修，他不会看见天下一统海晏河清的升平气象；如果没有叶修，他就不会是如今的自己。

但是他始终不知道，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。他听说王杰希曾为救回叶修，施展逆天术法舍弃十年生命；他听说张佳乐率领玉衡军为叶修收复百花时被俘，宁死不降，在城楼上的熊熊烈火中一跃而下。他的一生中，似乎很少有过这种激烈到不顾一切的情感，但是为什么嘉世城破的那一夜，他唯一的牵挂是冲入火海的孙翔？为什么当孙翔得知他真正身份后立誓“今日与君恩断义绝，无复相见之期”时，他感觉那么难过？

叶修南巡时他自请留在雷霆，这个山明水秀的江城，似乎才是他一生的归宿。他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，曾经谈笑之间使樯橹灰飞烟灭。他也曾伤害过很多人，曾经使轮回国破，使周江二人生生别离，使孙翔与他恩断义绝。虽然他依然年轻，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，曾经的豪情壮志，已经化作过眼云烟。他不想再回到帝都的九重宫阙里，也不想再去经历更激烈的爱与恨，只想在江城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。他还想过，当五月的时候，江城的梅花纷纷落下，他或许可以请孙翔来做客，在黄鹤楼的玉笛声中共饮一杯。他可以幻想自己不曾是叶修的淑妃，孙翔也不曾与他决裂，让曾经的恩怨纠缠都化作一场大醉，一夜好梦。

然而梦终归有醒来的时候，恐怕此生，他再也不能看到“闲庭曲槛无余雪”的梅花了。

旧游旧游今在不。花外楼。柳下舟。梦也梦也，梦不到、寒水空流。

都道无人愁似我，今夜雪，有梅花，似我愁。